2009年3月21日星期六

《五月最后的傍晚》后记

2006年2月父亲病了,病得很重。医生说,不开刀他最多只能活四十几天。那个寒冷的春夜,我和母亲离开病房,从长长的玻璃长廊走过,灯光的外面是玻璃,玻璃的外面是夜空。母亲拉着我的手。我意识到此前的时光已经成为记忆,生活箭头指向一个从未经历过的陌生方向,我将顺着箭头所指的方向向前走,这和我之前的每一次选择一样,不是选择的唯一选择。一切都从这里开始。我想到一个英国作家的名字:查尔斯·兰姆,想到他的写作,想到很久以前读过的《伊利亚随笔》。我手写我心,从此我开始了一种与以往写作不同的写作。在医院的病房里父亲的病榻旁,在BBS上、BLOG里,在书籍的空白处、随手可以拿到纸片上,在一切可以写作的地方、一切可以写作的时间写下随身的文字,记录擦肩而过的时光。
把原生态的生活笔记编辑成这本书,我受了三本书的启发:德国著名电影导演維姆·文德斯的《一次》,这是一本让我从中获得灵感的书。这本图片日记取材于维姆·文德斯的日常生活、工作和旅行中随见,用瞬间定格和即时即刻的日记,叙述了一个电影人与世界的相遇。维姆·文德斯说:每一幅图片都可以是一部电影的开头。这本书开拓了我的写作思维方式:生活随笔的形式就是不拘形式。2006年初夏的一天,我到医院的病档室为父亲复印病历。病档室在医院的后面,在一幢有年代的旧楼里面。病档室的工作人员帮我从一大堆还未归档的病历中找出那份病历。站在那幢旧楼前,看着地上斑驳的阳光和斑驳的树影,觉得这就是一部长篇小说的开头情境。2007年曾通宵达旦读一本《水岚村紀事1949》的书。这本书向读者展示一个生活在偏远山区的詹庆良老人的生活脉络:五十七年前少年詹庆良的日记和之后五十七年农民詹庆良的人生,通过时世对普通人命运淡化,给读者阅读的思考强化。还有一本书就是法国电影导演让·科克托的《〈美女与野兽〉电影日记》,我靠在火车的窗口阅读这本书,低头感受的是书中那样一个封闭的艺术世界,无论“等待”还是“疾病的痛苦”都是艺术行为,这本书中的每一篇日记的指向都是艺术,每一天都在为一部电影而努力而对抗。电影拍摄了九个月,日记写了九个月。繁重的工作,虚弱的身体,梦境般的电影故事,梦境般的拍摄过程,仿佛彼此重复,彼此增补。“我居住在另一个世界,在那里,时空都属于我,我居住在那个世界中,没有报纸,没有信件,没有快递,没有电话,与外面的世界没有任何的联系。”当然也不会有让人头皮发麻和焦虑的政治词汇和审查限制。这何尝不是我梦想的环境,我无法走进书中。抬头看车窗外匀速移动的原野和天空,无意间,泪水滴落在打开的书页上。这三本书无论是德国电影导演的旅行笔记,还是一个中国山村少年五十七年前的日记,还是法国电影导演的关于一部电影的拍摄的日记,生活无处不在,写作无处不在。这些完全私人的、自然而生的日记、笔记并没有因为时代变迁黯然失色,而是随着时光流逝显现出公众视觉下的文本魅力。这些文字属于历史,也属于未来。
2006年一个五月的傍晚,坐在开往南京的长途大巴上,望着窗外景色有所感想:曾经的时光,眼前的时光,我的文学道路,我的生活,我的情感总是在删除、复制、备份;再删除、再复制、再备份中前行。其中的艰难和苦涩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其中的快乐和幸福也是常人难以体会的。
2007年岁末,我把写于2006-2007零散无序的生活笔记,重合排列在11个小辑中,组合成一本书稿。这部随笔算不上我最重要的作品,但是我最重要时期的作品,人生的河流在这里转弯,这是生命激流中的写作。这部书稿里的所有篇章都是在两个城市之间上百次往返过程中完成的,其中大部分篇章最初写在胃肠外科网站的BBS上。生活促成了这个后现代的行为写作。我想,很多年以后,读者在图书馆的书架上发现这本书,翻开这本书依然能够感觉到的车轮速度和医院病房里的味道:啊,很多年前的生活是这样的。
我把这本书献给慈祥和蔼的父亲,他已陪我走过二十年自由写作的时光,他的生命是用天计算的。现在、2009年春天他仍然活着,我们继续向前走,他是我最忠实的读者。我希望他能读到我的下一部长篇小说《归程漫漫》。
2009年3月12日于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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